【炭善】冬呓

*柱if,和春夏秋关系不大,可分开食用(其他篇目看合集)

*收录于《四时音》中春夏秋冬正文中的最后一篇,还剩一篇番外,完售一个月了解禁一下冬章,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本来预定这时候解禁冬也是想应个景,没想到今年冬天发生太多事了……祝大家除夕快乐,希望都能够平平安安的和家人一起度过这个冬天。


冬呓

 

 

下雪天令人很不愉快。

按照时间来说现在应该是阳光普照的午后,携带着冬阳特有的温度和冷空气进行每日一次的交战,但此时它们却像同仇敌忾一般,一致地降下风雪开始对付地面上所有无辜生物。

我妻善逸就是其中一个。

他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像猫一样让躯体的每一寸都留在那小块方形的坐垫上,不肯挨到冰冷的地面。

背后是熄灭的暖炉,刚才啾太郎还站在前面取暖,善逸几次担心它烤焦了翅膀强行把它从前面拖开,现在炉子熄了,小麻雀倒是自觉地就钻进了现任鸣柱的一头长发里挡风,是一只非常现实的鸟。

太狡猾了,我也想,我也想这么干啊。

说实话不只是想,只是能给他提供挡风援助和拥抱温暖加成的另一位正在隔壁忙碌,完全顾不上客厅这边。

这个冬天比往常还要寒冷许多,原因不完全在于暴雪,而在于——那扇通往后院半开的门。

那扇门被打开了三分之一,在屋外狂风的打击下还发出“哐哐”的声音,细细看去还能发现其中有一个简单用纸糊起来的补丁,下面是一个不规则的、被强行撞开的窟窿。

而屋内寒冷和将暖炉熄灭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没关上的门。

若是平时,为了避免自己在冬天悲哀地冻死,善逸早就关上它了,但是今天不行,不关上是一时的寒冷,关上了可能要忍受一个冬天的寒冷。

会这么觉得不是没原因的,要说为什么——

暴风雪中忽然混杂进了尖锐的鸦鸣,由远及近,善逸赶紧站起来去迎,却还是没赶上,那飞速极快的鎹鸦扑棱着翅膀就冲进了屋子,要不是提前打开了们,恐怕门上又要多出一个窟窿来,这也是为何不能关门的原因。

窜进来的家伙毫无犹豫,立刻把足上挂着的包裹一股脑地甩到了面前来迎接它的人脸上,自己站在被雪浸湿的地板上惬意地梳理起了羽毛。

善逸:“……”

下一秒,他拿着那个不大不小的包裹对着堆满了同样东西的隔壁大喊:“炭治郎!!

“又来了一个!!”

 

事情变成这样……还真不知道要从哪说起。

最初是从这个急转直下的气温开始的,这不是最冷的一次,但一定是入冬最快的一次。他们分明记得昨天还需要清扫庭院落叶,过两天就已经被雪盖满不再需要担心。

漫长的柱训练也接近了尾声,作为最后一道关卡的日柱前段时间早出晚归,可以预想,他一向是这群人中最认真负责的那个,尽管队员们苦不堪言,但严苛的训练还是有一定成效的。

去给炭治郎送上午由他自己做的饭团,看到勉力能接住日柱一击的正一时,我妻善逸这么想。

一年过去,这些鬼杀队新的队员也愈发地走上了正轨,就和他们当初一样。

时间从来不存在计量标准,对于有所期待的孩童来说,一天都算是漫长,而对于垂垂老矣的年迈者来说,一小时都弥足珍贵,看似快慢都由自己说了算似的,但其实只是太过不近人情,不会再回头地和每个人擦肩而过。

转眼居然都落雪了,就像当年自己参加柱训练时感受的那所有的遥不可及,现在他们也都可以做到了。

这才想起,最近似乎连柱会议都开得少,大多是零散地完成一些任务,大概是没有了强敌只剩下一些散落的鬼,也就没有频繁商议的必要。

就连之前一周来蹭四次饭的伊之助最近也不知跑哪里去溜达了,炭治郎和善逸盲猜是他长大的那座山,因为现任兽柱偶尔也会寄一些“信”回来。

如果能称呼为信的话。

「信封不是让你来装这种东西的!!」这是善逸其中一次忍无可忍写下的回复,毕竟以他的胆子,每次拆信封都能拆出奇怪的东西来实在是一种折磨。

这些东西里包括但不限于破损的爪子、形状诡异的角,以及很大一块切割伤口的皮毛。

最过分的一次,刚打开就发现从自己指缝间淌下了暗红的血。

那次炭治郎真的是用尽了所有手段,最终以一个吻才让善逸从无休止的尖叫中冷静下来。

现任鸣柱因为这个好友而产生的心理创伤姑且不论,也不能说伊之助理解错了信件的意思,毕竟不会写字的他寄点东西回来也是传达思念的表现。

但善逸用之后一定要教会嘴平伊之助学会写字的决心发誓,如果他可以寄一些正常的东西回来自己会更开心。

不过这个决心暂时没有什么用,毕竟当事人未归,哪有机会教他。

嘴平伊之助是秋天柱训练完走的,时间居然一晃就到了冬天,他还没回来。

就不说上哪去野的兽柱,现任花柱栗花落香奈乎也常趁着休息的时间,去蝴蝶姐妹以前的家乡走一走,大概率是不在的。

祢豆子妹妹也是,这个房子里有着属于她的房间,只是最近几天大概是天气不佳,许多时候忙过了头就在蝴蝶屋休息了,虽说每天都能去见个面,但总觉得很久没能坐到一起吃饭——

事情终于到了重点,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归根结底都是他之前和炭治郎说到的一个话题。

“寿喜烧?”

现任日柱刚塞了一块天妇罗进去,讲话有点不清不楚,但还是把这个词复述了出来。

“是牛肉的那个吗?”

进行这段对话的时候他们正隔着矮小的饭桌进行一次短暂的晚餐,善逸方才还捧着碗扒拉着最后几颗米粒,听到炭治郎这句话立马竖起筷子,猛然拉近距离严肃得俨然一位美食家:“不只是牛肉哦,要用昆布熬出汤底来,再准备好冬天特有的甜味蔬菜……”

炭治郎十分耐心地听完对面滔滔不绝的发言,期间干掉了自己最后一点饭食,还顺带把对面人的空碗收拾了,准备等会一起清洗。

“嗯,我知道。”终于找到停顿,得以把对方手中的筷子一起抽过来的现任日柱点点头,拿日轮刀的手握着四支筷子看起来异常轻便,随意开口道,“以前妈妈冬天也做过类似的。”

到今天灶门炭治郎还能很容易地想起那些画面来。

因为日子较为清贫,灶门家的冬天总是过得有些寒冷,只要家人凑在一起,慢慢总是能度过去的,但偶尔也会有冷过头的时候,窗门都被寒风撼动得哐哐响。

那时候母亲便会像变魔术一般拿出一口小小的锅来,烧了一些炭火,将事先准备好的蔬菜材料放进去,然后倒入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汤,漂浮起来的食物像是一大片湖水上的绿岛和鱼,缓慢地移动翻腾。

炉子的热度加上锅上升起来的白汽,看起来像是某种呼吸一般,携带着生的气息,进入他们正在成长的小小躯体里。

“那时候父亲已经处于卧床休息的状态了,但还是会起来和我们坐在一块,妈妈让他回去也不听,总是说吃饭要大家一起才美味。”

灶门家长男露出有些怀念的表情,手指在矮小的桌面上比划了一下,好像那景象历历在目。

“大家会围在一起坐着,虽然其实食材非常单一,但还是很开心。竹雄喜欢萝卜,花子和阿茂一直在抢豆腐,六太还太小,只能喝一点点汤,祢豆子总是坐在外围,照顾好大家都吃完之后再拿起筷子。”

“那炭治郎呢?”善逸忽然问,“炭治郎喜欢吃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突然难倒了这个亲手斩下鬼王头颅的男人,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才有些不好意思说:“忘记了。”

“……骗人的吧!!明明其他的人都记得这么清楚居然忘记了这个!!”

“因为是长男,一般都是在厨房帮忙的,而且那时候食材也不是很多,所以——”

所以基本都没有怎么吃。

这句话炭治郎不说善逸也能猜的出来,这个人一贯如此,第一次相遇时明明饿着肚子,还是把最后的饭团让给自己吃了,分明自己年纪比他还要大上一岁,但那种照顾人的长男心态却不分年龄。

没来由的,现任鸣柱有些生气。

要说对食物的品味他也算是有些心得,而锅物料理这种东西,明明就是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而存在的。

将自己排除在外可是对美食的亵渎啊!

“……不过也因为这样,基本的做法我还是会的。”将桌面整理干净的炭治郎说,“要做的话,善逸先告诉我想吃哪些——”

“都做吧!”

“诶?”

面前是一个闻起来有些气呼呼的鸣柱,现任日柱对此感到一定程度的困惑,并不知道对方气在哪里。

“牛肉也好,萝卜也好,豆腐也好,还有香菇、牛蒡、药翦丝和柴鱼!”我妻队士以杀鬼时都不足以比拟的气势抓住炭治郎放在桌面上的手。

“全部都做吧!!”善逸直直地看向对面人暗红色的眼睛,坚决的模样仿佛回到了当年要死要活向女孩子求婚的时候,不过他们都清楚这种事现在已经不会再发生。

“就由我和炭治郎做这个冬天最豪华的寿喜烧出来!!”并说下了这样的豪言壮语。

通常来说,定在心里的决定九成九有可能实现,与之相反,一旦你将它说出了口,好像全世界都突然来针对你一般,在实现的道路上诸多阻挠,死活找不出一个简单的方法来。

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如此。

做下了这个重大决定之后,紧接而来的是无休止的训练时间表,好像梦后的现实,忙碌得忘记一两件事也理所当然。

但鸣柱对此事可是完全上了心,有不下于两个队士目击到他碎碎念着各种名词,搞得他们以为这是雷之呼吸的某种新招式。

就连偶尔离家做做跑腿任务时也在念叨着寿喜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即便如此在意,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去,转眼都一月有余。

好在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还是秋末,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日期便定在了日柱的柱训练结束后一天,食材为了保证新鲜程度,选择在当日的上午去购买。

祢豆子也对此表达了赞同,表示自己那天会尽快回家。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会是大暴雪啊!!谁也没说过啊!!突然这么大的雪我是在做梦吧拜托是梦吗?!”刚睡醒就看到白皑皑一片的鸣柱抱着头在地上打起滚来,尖锐的声音突破屋顶,被呼啸的雪风卷去了。

厨房里传来的是昆布煮开的香味。

从那边走出来的炭治郎也显得十分无奈,暗色的长发被他高高束起,队服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的手腕还沾有汤汁的鲜味。

“天气这样,也没有办法了。”虽然这么说着,但现任日柱的眉间显然也有着隐隐的失落。

暴雪对他们不存在问题,一样可以出门,可对那些销售食材的小摊小贩来说就不是如此,这点没人比炭治郎更清楚。

毕竟要说上心的,可不止我妻善逸一个。

数着这个日子的灶门炭治郎今天起了个大早,那时屋外天都没亮,还在呼啸地刮着寒风,实在是让人很难脱离被子的天气。

房中的另一位显然就是这么想的,不仅没离开,还把脑袋都埋了进去,留下一地散乱的金发,如此怕冷的情况下居然还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同居人的衣角。

不愧是睡眠中也能战斗的男人。

现任日柱哑然失笑,换作平常,在这种日子,他自然也愿意陪善逸多感受一下被子里的温度,但不是今天,今天不行。

他低下头去,在对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那人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又收回到被里,像是一秒都不愿意感受寒风。

幸好是睡眠中更讲道理更听人说话的男人。

若是还清醒,可能就没这么好说话。

换好着装,厨房滚烫的热水已经煮沸,灶门家长男熟练地把准备好的昆布从旁边取了出来放在案板之上,深色的食材浸了水可以完全摊开,被刀刃一点一点地割裂开来。

用惯了日轮刀的手,握起菜刀来也是一样的得心应手。

除了杀鬼之外,日子一样还得过。

准备工作不需要太长时间,但令人担忧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门外不曾停止的风声,昨天虽然就有转凉的意思,总不至于一夜之间无法出门吧,他安慰自己,手上还搅动着漂浮着食材的锅。

事实证明,人在自然面前永远是无力的。

怕什么来什么,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听到同居人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就是这么一句惨叫后,饶是现九柱之巅也不禁感受到了无能为力。

暴雪天……总是没办法的事情。

外出采购的事情只好暂缓,紧跟着寿喜烧的事情也只能告一段落,厨房的火已经熄了,但屋子里仍旧充斥着昆布汤底的味道,愈发清晰地提醒着他们这一悲哀事实。

计划赶不上变化。

现任鸣柱看起来异常低落,整个金色的脑袋都要埋进膝盖里,啾太郎在他旁边蹦蹦跳跳,看到那边暖炉亮了起来才抛弃这个沮丧的主人,扑向了暖气的怀抱。

然后炭治郎自然而然地接手了这个把自己裹成一团还在碎碎念的恋人。

“明明都只差一步了,冬日豪华寿喜烧,”他的声音闷在黄色的羽织里,导致后面的话有点听不清晰,“都和祢豆子妹妹说了,还有……”

“还有谁?”刚挨在旁边落座的炭治郎问。

“……没有!!谁也没有!!只是告诉了祢豆子妹妹!!”对方看起来像是吓了一跳,瞬间把头抬起来,才发现旁边从小麻雀变成了自己的同居人,迅速转移了话题,“总感觉很抱歉。”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听起来有点低落:“炭治郎这么早就起来准备了……”

外面的雪花仍旧在簌簌地落,隔着门都能听到细微声响,看来这场雪没个几天是停不了了。

很可惜也很遗憾,寿喜烧计划在今日是泡汤得很彻底。

“我没关系。”尽管自己也觉得有些失落,还是优先安慰善逸的炭治郎侧过头,看着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的那个人,顺手把自己的羽织搭上那人的肩膀,开口就是,“我想祢豆子会理解的。”

“……”这点他当然知道。

灶门家的长女是善解人意的女性,之前还为不能回来帮忙准备表达了歉意,这种意外事故她不仅会理解还会反过来安慰他……灶门家的温柔血统真的很可怕。

只是从另一方面来说,现任鸣柱我妻先生的寿喜烧计划真正目标分明是——

但在一切成为泡影的现在说这一切也没有了意义,穿着其他人羽织的我妻先生终于叹了口气,宣告此次作战计划的失败。

只好择日……只是他们谁也说不好下次择日是何时。

窗外的风雪还在鼓噪着,打的窗户都发出巨大声响,好像无形的手要打破木头架子一般,很是吓人。

屋里倒是一片和静,只有点着的暖炉和张开翅膀的小麻雀。炭治郎忽然想起也该把自己的鎹鸦叫进来烤烤火才是,却好像哪里也找不到它。

“昨晚好像接到任务出去了。”听到他心声的善逸解释道。

一般来说他们自己的鎹鸦是只属于自己传讯的工具,但偶尔也会有被借用的情况,特别是在最近这个人丁稀少的时期。

只是这样一来,和室就显得更加空荡。

沉寂的冬日没有太多事情可做,失去了目标的两位柱在距离火炉不近不远的地方靠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旁边忽然失去了回应。

炭治郎睡着了。

确认这个事实甚至不用去看,耳畔传来的呼吸声,肩膀上忽然加上的重量,都在告知着这一点,他容易翘起的头发蹭得人肩窝有些发痒。

也对,善逸想,毕竟对方今天很早就起来了。

似乎也为了照顾室内终于得以休息的日柱,外面就连风声都小了些,只剩下雪花接触地面的声音,偶尔还有水滴落下,不得不猜想外面是不是冷得要结冰棱了。

说实话,善逸并不喜欢下雪天。

不光是出行不便,无法买到足够的食物,或者说太过寒冷,觉得会被冻死这些原因,要说的话,还和旁边这个睡着的家伙有关。

无限城一战刚结束的时候,各方情势都不容乐观,这是自然的。

虽说集结剩余鬼杀队所有的力量消灭了鬼舞辻无惨,朝阳升起的那一刻象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以及另一个时代的来临,但在幕布之后仍旧付出了无数的代价。

所有人都是代价的一部分。

被送去蝴蝶屋的过程中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没有意识,耳朵还能接收到零散的声音,小葵在急切地指挥着,似乎因为伤员太多就连病室都不够用,还有中了毒的人,等着解……啊是他忘记了。

能够很快配出解毒剂,为大家解毒的蝴蝶忍也不在了。

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全身的伤口都在痛,却还是能听到呼吸声,活着的呼吸声,渐弱的呼吸声,生命未能得到拯救的消亡声。

每天每天,都在耳边反复着,不断有人获救也不断有人逝去,像是无数破碎肉体堆砌起来的山,混杂在一块,这个过程太漫长了,漫长到他大战后第一次睁开眼睛时,居然忘记当初离开无限城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季节。

现在怎么都开始下雪了呢?

在失去了太多的鬼杀队里,每醒来一条生命都值得欣慰,善逸却总觉得有些不适应,或许是身体原因,像是隔了一层雾,看着眼前激动的人群来来往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终于意识到他的反常的是村田先生,遣散了那些或哭或笑的队员,独自一人在这劫后余生的后辈面前坐了下来,凛然的模样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我妻队士终于意识到不适应的感觉在哪了,通常来说,在他面前坐着,露出这种表情的——

“炭治郎呢?”他醒来到现在问的第一句话。

在半梦半醒中那杂乱的声音里,他并没有捕获到属于灶门炭治郎的心跳。

最后的记忆是对方把自己从无限城破损的废墟中拖出来,手臂还是坚定有力,背后初升的太阳和花札耳饰的图案重合到了一起,分明在笑着,却很难听到呼吸的声音。

他问的声音很小,未好全的伤口不允许他有大动作,以至于小到快成为自己的心声,混杂在未曾间断的雪花声中,使得这个问句微不可闻,仿佛某种梦中的呓语,在这个冬天随着冰棱上的水滴一起落了下来,发出足以惊醒所有人的响动。

村田半晌没说话,看起来非常严肃地在思考怎么开口,然后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从惊慌逐渐变成惊恐,到最后惊慌失措起来。

隔天,这位鬼杀队队员因为话没及时说清导致伤员哭裂了伤口被禁止再来探望,神崎葵下的命令。

能下病床的第一时间,善逸就去找隐了解了相关情况——忍不在、香奈乎伤未好全的当下,接过蝴蝶屋重任的葵自然是没时间理他的。

结果了解到自己是第一个完全清醒的也在意料之内,总觉得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祢豆子妹妹已经成功恢复成人类,只是过渡观察期还需要一定时间,现在还没有醒来;伊之助受伤也很重,但基本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就在他隔壁床;至于炭治郎——

自然是没死。

虽说是没死,但也没好到哪去。

外伤无数,内脏受损,意识不明,全身上下都是重创,还坚持到了最后,能留住一口气都是老天赏赐,起码算是活了下来。

毕竟那可是炭治郎,没这么容易会死的。

不过伤势过重是真的,因此被安排到了病室对角那个最偏僻的二楼,这也是为什么他昏迷中死活听不到心跳的原因。

善逸到现在还能记得那年落的雪似乎和现在一样大,庭院都无法落足,满是狂风的呼啸声。身体没好全的他无事可做,每天探望了距离自己近的两位之后,便撑着拐杖,踩在雪地里,爬上窄小的二层,去看望那个被包裹得像个木乃伊一般的好友。

每日的庭院积雪中总能留下一长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天气真的是相当冷,那时他总是说着每天要走这么远才能看到,都快要冻死了,如果真的冻伤了的话,等炭治郎醒来要给他负起责任来才是。

然而这一等就是许久,等到他不必再依靠拐杖,等到伊之助又开始猪突猛进,等到祢豆子也成了这病房的常客,等到所有人外伤的绷带越来越少,等到天气转暖又转凉。

灶门炭治郎还是没醒。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妻善逸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下雪天,充斥着冰渣,血味,和无尽的等待,偏偏都是他不擅长的东西。

就像现在,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失去了热腾腾的寿喜烧和与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的机会,还得继续等下去。

旁边靠着的日柱还没醒,不过呼吸比起那时有力多了,大约是主修日之呼吸的原因,在这个大冬天也像个暖炉似的散发出令人舒适的温度。整个和室的气温刚刚好,在风雪中割据出了一块属于他们自己的领地,这让唯一清醒的人也有些犯困起来。

没有寿喜烧的冬季,窝在一个房间睡觉似乎也不错。

说起来,炭治郎的羽织还在自己身上。现任鸣柱小心翼翼地试图把两层羽织都脱下来,作为他们二人在客厅休憩的垫子,在保证不吵醒旁边人的情况下这动作进行得异常缓慢。

然而事实证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就在他终于放弃,准备以这种慵懒的方式度过这漫长的一天时,窗外突如其来的振翅声引起了现任鸣柱的警觉。

……不会吧。

他判定声音来的方向,正要去开门抢救,却忘记自己身上还有一个人。

这一来二去饶是以他的速度还是慢了半拍。

炭治郎的鎹鸦毫不犹豫地冲破了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门,留下一个可怕的空洞,然后把方形物体扔到了室内人类的身上,不客气地砸醒了自己的主人。

从破洞不断漏出的风雪让善逸觉得他们俩都要结冰,那个罪魁祸首还盘旋在头顶,混合着门口灌入的寒气,以贯穿耳膜的声音大喊着:

“嘎啊——包裹!有包裹!两位懒柱有包裹!”

 

“……”

“……”

暂且补好了门,顶着雪花的日柱鸣柱对着拆开的包裹面面相觑。

这也不能怪他们,任谁打开包裹看到一大堆结着冰晶的蔬菜都会有些不知所措,况且还种类齐全,萝卜、白菜、昆布一应俱全,怪不得刚刚那下砸得这么疼。

“这个到底是……”我妻善逸指着一大堆东西,转头问已经跑去和啾太郎一起烤火的天王寺松右门卫。

“包裹!”

“我知道,所以是谁……”

“寄来的包裹!”

“所——以说!到底是谁寄来了这么多食材!你带来的应该会知道吧?!而且下次走窗户可以吗?!你看门都破了啊!这可是冬天!!想要我和炭治郎被冻死吗——”

他话没说完就忽然一声惨叫躲到了炭治郎后面,那个超不可爱的鎹鸦这才收回起飞的动作,象征性闭上了那张可以作为凶器的嘴。

善逸:“……”他可是记得这家伙有多不好惹的,自己的头和炭治郎可不一样,那是人类的头啊!

这么想着他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拥有唯一抗凶器铁头的同居人,才发现对方正严肃地盯着那堆东西,嗅了嗅,半晌才开口:“我知道是谁送来的了。”

“是谁?总不可能是伊之助,我觉得他不会寄这么正常的东西过来,而且啊……”

“不是伊之助。”炭治郎拿着一张被雪融到看不清字迹的纸片,说道,“是鲤夏花魁……不,现在应该是鲤夏夫人。”

“诶?什么?”

“是鲤夏夫人。”

“我知道但是为什么……”

“是鲤夏夫人寄来的。”

“我知道啦!!我知道是她寄来的了但是问题是为什么会突然寄这些过来炭治郎你是和鎹鸦一起在欺负我吗?!!”

“这个,”现任日柱居然没有否认,而是歪着头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思考了半天才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花街一战之后,获救的鲤夏专程来感谢过他们,之后便出嫁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想要因缘际会,居然用这种方式再次联系起来。

虽说不清楚对方为什么突然寄这些过来就是。

而且还是用炭治郎的鎹鸦运过来的,就更令人疑惑。难道说它昨天提到的任务竟然是这个?仔细一看……

“这些,都是寿喜烧要用到的食材吧?”善逸忽然说。

被这么一提醒,炭治郎也反应过来,包裹里都是制作寿喜烧的常用食材。日柱的脑子不怎么拐弯,也正因如此,无论逻辑多难联系起来的猜想他都能猛然冒出,此时也是一样。

“难道说,是知道我们要做……”

“不可能吧,不可能不可能!”旁边人眯起眼睛飞快地打断了这个莫名的想法,“先不论如何寄过来的,隔着那么远怎么会知道我们最近的计划啊!”

也有道理,毕竟这么些年过去,突然像未卜先知似的知晓这边的情况有些不合常理。

但不管怎么说,专程寄过来的这一番好意他们自然是会十分感激的,而且——

“有了这些的话,”善逸说,“今晚的豪华寿喜烧计划说不定有救了啊炭治郎!”

“没错。”灶门家的长男显然和他一个想法,露出笑容来,只是计划重启的惊喜没有维持太久。

手中食材融化的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地板上,眼见就要成为一场灾难,两人正要一起将它们送入厨房,忽然善逸猛然瞪着眼睛抬起头,是那种熟悉又不详的振翅之声。

“等——又来?!”

这次没有任何负担的鸣柱是不会输的,他把力量集中到腿部,猛然发力,以霹雳一闪的速度冲了过去,飞快地拉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赶上——!”

接下来是一声惨叫,虽然赶上了开门,却没赶上躲开对脸的袭击,鸣柱悲惨地躺倒在飘洒雪花的客厅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手里还是牢牢接住了那个包裹。

“善逸!”炭治郎蹲下来问他,“没事吧?”

“……有事!!我很有事!!这根本就是谋杀吧!!虽然风雪天鎹鸦也很辛苦了但是可不可以用温柔一点的方式到货啊!!炭治郎我跟你说这绝对是针对我的谋杀!!”

“不会的。”日柱拉了他一把,使得对方从地板上坐起来,而后严肃而肯定道,“如果是来自鎹鸦的谋杀不会这么简单。”

“那我还要感谢它手下留情是吗?!!”

被指控的嫌疑犯根本没理睬他们,盘旋两圈和屋内另外两只鸟类打了个招呼,就飞入风里再次消失无踪了。

吵嚷过后,屋内的两个人还是老实地坐下来拆这个新的包裹。

这次的明显小一些,包得有些歪歪扭扭,打开时散乱出一堆菌类和花林糖来,还好好地叠了一张纸在里面。

这次纸上的字迹没有因为雪水而消失,炭治郎小心翼翼地夹起纸张打开,脸色立刻从困惑变成惊讶再到惊喜,然后递给旁边顺手就拿了一块花林糖吃着的人看。

“竟然是小铁寄过来的!”

信很简短,前面的称谓格式写得乱七八糟,善逸跳了两行才找到重点。

「我也很想来吃炭治郎哥哥做的寿喜烧,但是冶炼到关键时刻的我最近走不开,刚好从山上收获了一些食材,就让鎹鸦送了过来。」

这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两人一时间都没能给出什么反应。

先不论这事怎么传到小铁那去的,走不开又是指什么,本来是要过来一起吃的吗?

炭治郎忽然想起刚刚善逸强行岔开的话题,他当然知道对方说只告诉了祢豆子是在撒谎,他们两人这作弊一般的技能中根本不存在蒙混过关的可能性。

“难道,”他有些惊讶,“善逸你刚刚说还跟别人……”

“没有啊!!”那边接收到问题的人也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他当然知道自己那点谎言瞒不过灶门家长男,但是有一说一,这事真不是他干的,“我应该只是和祢豆子妹妹以及伊——”

这次话还是没能说完,第三只鎹鸦以迅雷之势扑了进来,洒了两人一脸的雪。

“……”

“……”

“炭治郎,刚刚你忘记关门真是太好了。”

于是,事情就到了这一步。

源源不断的鎹鸦让他们为了剩余冬天着想,决定暂时先不关闭这扇饱经摧残的门——鬼知道那些家伙为何死活不愿意走窗。

目前还负责坐在客厅接收包裹的善逸打了个喷嚏,冷得快要停止思考,隔壁厨房的包裹已经快堆积成山,食材未经处理的青涩气息和昆布汤的鲜香混在一起,感觉非常奇妙。

收到现在,这些包裹从何而来他们心里也有些数了。

小铁之后是千寿郎,那里面似乎是精心挑选的肉类,旁边还有一个小瓷瓶,隔着木塞炭治郎都能闻出来酒的味道,大约是那位炼狱先生一起塞进来的。

回老家的正一和照子也寄了一些东西过来,信里有三种笔迹,似乎是兄妹三人抢着写的,同样抱歉自己没法赶到,希望炭治郎和善逸能收下自己家里做的年糕。

鳞泷先生则是寄了一些腌干的食物过来,除此之外还塞了一封很厚的信件,对他们两人以及祢豆子的近况关心了个彻底,字迹刚健有力,看来身体依旧健康。

甚至还有愈史郎先生,那些瓶瓶罐罐搞不清楚到底是调味料还是新研发出来的药物。

更多的是没有署名的包裹。

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寄过来的,有从遥远村落寄来的,有住在浅草女性寄来的,还有已经成为了列车员的少年寄来的,花街的现任花魁寄来的,以及更多没有落款,也不知从何而来,蕴含着无数温柔和感谢气息的包裹,落在了他们的地板上。

又被他们一件一件地拆开。

其实即便没有名字,他们两人多少也能知道是哪些人,然后惊讶地发现好几年过去,记忆中他们的音容相貌居然都还清晰。

那些回忆都源源不断地以食材的形式从纷扬的大雪中飞了进来,使他们的回忆也和这扇门一样打开。

未婚妻被鬼吃掉的青年。

丈夫被炭治郎和珠世小姐所救的妻子。

列车里被感化的少年少女。

花街被善逸护下的女孩子。

还有无数他们在成为柱之后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所寄来的感谢。

细细数来,确实也该有这么多了。

太多的包裹堆积在一起,两人这样收收捡捡都到了下午,屋外源源不断地鎹鸦才有了逐渐减缓的趋势。

距离上一个鎹鸦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坐在客厅的我妻善逸大概能确定自己手上的是最后一个,颤抖着起身关上了那扇仿佛人间地狱口的大门。

“炭治郎,这是最后——开玩笑吧!!怎么都这么多了?!!”

抱着最后一个包裹进入厨房的鸣柱愣在原地,上午还因为空空如也而无法做寿喜烧的厨房此时完全成为了那时的反义词,无处不在的、未经处理的食材们堆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精神地向他打招呼。

“回过神来就已经……”炭治郎那边看起来也有些苦恼,“没想到这么多了。”

而后他又笑了起来:“大家居然都还记得我们。”

且不论和鬼有关的事都不是什么好回忆,想忘掉也理所当然,何况很多其实都是久远的事情了,不过一面之缘,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收到消息的人们,忽然以这种形式飞入了门框,双方再次联系起来,实在是非常奇妙。

大概是在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成了雪里不可磨灭的印记,被许多人好好地挂念着了。

这种感觉当然不坏,以至于快被掩盖的记忆都更加有了真实感。

“不过还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都给我们寄食材就是。”感性完后的善逸感到迷惑不解。

食材可不会给他回答。

在这个买不到食物的暴雪天十分幸运地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援助,今晚的寿喜烧计划看似是可以继续进行,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堆到天花板上的食材,怎么看也是他们两人处理不完的。

更何况收完这么多已经比想象中迟了很多,现在这个时间距离祢豆子妹妹回来只剩不到一会,开始准备显然有点晚了。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今天这整个大起大落大起大落的,即便是心理素质极差的鸣柱也不会再次感到失望,不如说这满满一屋子的包裹已经让他足够惊喜。

善逸把手里的最后一个包裹挑了个空地方放下,和炭治郎一起被食材环绕,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

果然今天还是随便做一顿晚餐好了,大雪天里的豪华寿喜烧这种事,还是只能等到之后——

都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嘭!”不堪风雪重负的窗户忽然弹开发出一声巨响,像是被谁……实际上它很可能就是被谁踹了一脚。

“怎么回事?!!什么东西?!!”

现任鸣柱吓了一跳,这次他可没提前听到任何声音,不会是鎹鸦,而打开的窗户外却半晌不见任何人影。

鬼影都没有。

窗外没有任何应答。

天已经快黑了,忽然打开的窗户和不间断的呼啸风雪听起来让人有些瘆得慌,炭治郎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说了一句可能是风太大就要上前关窗,被同居人狠狠地拉住了。

“别、别去,”我妻先生齿间有些打颤,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万一是雪、雪——”

他小时候曾经听说过关于雪的各种传说,其中就包括会在傍晚夹带着风雪,一身雪白,飘然而至吃人的雪——

“哟~”像是印证他的话语一般,一个全身被雪染成雪白的人影出现在了窗口,魁梧到快要撑爆窗框,单手扛着一个巨大的白色袋子,“这厨房不是华丽地被塞满了吗?”

“炭治郎你看果然是吃人的雪女来了啊啊啊啊!!”

“说什么啊?!你这小鬼为什么当了柱也还是这个德行啊?!”

 

“所以说,”炭治郎与善逸和这位不走门非走窗的不速之客面对面坐着,把手里沏好的热茶递过去,不无惊讶地问,“宇髓先生是来吃寿喜烧的?”

顺便还带了一大堆食材。

“没错。”那人已经把身上的雪弄干净,露出那一身看着就让人觉得冷的装饰品,指着自己回答道,“想着那么多人怕你们东西不够,就带着这个大包裹华丽地登场了。”

“……什么华丽哪里华丽了?!宇髓先生根本就是想吓死我,用那种奇怪的出场方式就是想要吓死我吧!!而且为什么连宇髓先生都知道了寿喜烧的事情啊?!”

“你对我华丽的出场方式有什么意见吗?!”

这两人不对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从少年时期第一次出任务就是如此,现在即便是善逸成了柱也依然是这样,而成为九柱最强的炭治郎仍旧是在努力打着圆场。

或者说他拦着这两人没有从这个房间一路闹到庭院去。

“不是你们自己说的吗?”因为日柱拦着,只好和鸣柱进行目光嫌弃攻击的前音柱不耐道,“要不是从雏鹤那里听说你们要弄什么,‘大家一起吃饭的寿喜烧’我才不会过来。”

“什么?”

“那是什么啊?!”

对面两位当事人同时陷入了震惊中,赶在善逸开口使这个情况变得没完没了之前,炭治郎抢先说,“但是我们应该只告知了……”

“祢豆子妹妹和伊之助才对。”善逸接下话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状况啊?!”

最初确实只是善逸的设想,想要聚齐四个人,大家在冬日的夜里和炭治郎一起吃寿喜烧,给他一个惊喜,这么一件小事而已。

因此除了祢豆子那边外,善逸还偷偷给伊之助写了信,告知了具体时间,让他有空就回来一趟。

然后四个人一起在这个房间里,吃上一顿饭。

本来是这么小的事情,但就像蝴蝶振翅也能引起的风暴一般,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其实事情会变成这样要想到并不难。

问题出在嘴平伊之助那边。

收到信的兽柱确实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便早早从山上启程,恰好在山下城镇碰到了去探望鲤夏花魁的须磨,想起当年纹逸“饭要大家一起吃才香”这个说法,错误地理解成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便告知了须磨。

须磨把这件事和鲤夏说起,同时也在给雏鹤和莳绪写信时提到了这件事。

在外奔波的两人又遇见了出发去取日轮刀的蛇柱与恋柱,恋柱一向对食物感兴趣得紧,便飞快地答应了下来,蛇柱自然依她。

之后就是准备返程的花柱,遇到了愈史郎,还有每年都会前来找他表达感谢的浅草女性,以及伊之助回去的列车上……

总而言之,难以概括。

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个错误的讯息从一个人开始,像是不断散开的网,一人传递一人,最终扩大到一个极其宽广的范围。

成了现在这么一个状况。

当然,直到伊之助自己回来暴露之前,这两人是不会想到中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仍旧处于一种理解不能但只好接受的状态。

“等等,”已经完全想不明白放弃了思考的鸣柱,忽然抓住了刚刚前音柱话里的一句重点,颤抖地抬起手来问,“你刚刚说‘那么多人’……?”

“是的。”独眼的男人抬了抬手,一副看时间的表情,“要不然我为什么要走窗户,算算时间,这个时候门外应该已经——”

没等两人感到不妙,玄关方向已经传来了门猛然被拉开的响动,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哥哥!”祢豆子飞快地跑进来,看起来非常的惊喜,“大家都来了,真是的哥哥和善逸怎么不早说邀请了大家一起来吃晚饭,我也应该提前回来准备的!”

炭治郎:“……”

善逸:“……”

在祢豆子这个表情面前,当下的情况完全是个失误完全没有准备这句话根本说不出来。

门口来得及赶过来的所有人,包括很多许久未见的面孔,也一个接着一个,带着风霜气息涌了进来。

“打扰了,蝴蝶屋那边的病人情况基本稳定,所以我也跟着过来了,带了豆腐来,给你。”

“天元大人已经到了吗?这么快应该和我们说一声的。”

“天元大人外面真的好冷——”

“须磨你到别人家不要这么吵啊!”

“炭治郎弟弟,善逸弟弟好久不见!!我跟你们说这个是人家从南方专门带回来的团子……虽然好像不能煮进锅里有点可惜,不过这可是连伊黑先生都夸奖过的团子哦!”

“甘露寺喜欢的,都好吃。”

“这是师父家乡那边的鱼,嗯,是个春天会充满花和蝴蝶的地方,小葵下次和我一起去吧。”

“炭治郎,鳞泷先生的东西收到了吗?没事我没在门口站很久,身上的雪是因为刚刚突然有很多鎹鸦飞了过去。”

最后一个到的是嘴平伊之助,现任兽柱以一种十分震撼人心的形式登了场,手里举着一头比自己大两倍、显然已经结了冰的牛,喊着“猪突猛进”,横冲直撞地从玄关突破了进来。

“哦!”他完全无视被他手里那头巨大的牛吓到合不拢嘴的鸣柱,十分随意地把那玩意丢在地板上又相当自豪地叉腰昂头道,“感谢俺吧两位小弟,这可是山上跑得最快的牛,都被俺打回来了!”

这一砸,房子的两位主人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面前已经围着矮桌坐了一圈上午还只能在回忆里打声招呼的人,显得十分不可思议。

善逸甚至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却没觉得痛,他听说冬天雪地里快冻死的人会在临死时产生幻觉,现在大家齐聚一堂莫非就是他的幻觉不成?难道自己已经在开着门收包裹的时候被冻死了?不然为什么掐都不带疼的?

“善逸……”旁边传来同样回过神来的炭治郎无奈的声音,“你掐的是我的手。”

“啊,抱歉。”现任鸣柱放开手,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些互相说着话的同伴,许久未曾听过的嘈杂声涌入脑海,他下意识碰了碰耳朵,喃喃自语道,“居然是真的……”

“纹逸脑子坏了吗?”伊之助秒答,“我打来的牛当然是真的。”

“不不不我当然知道那个是真的,它不是还在冰里眨眼睛吗?!这么说起来稍微有点可怕吧!!我是想说——”

本来只是想找齐以前的四人一起吃饭,结果阴差阳错地把鬼杀队现役队员几乎都聚齐了,这种事居然是真的——

当然再好不过。

只是明明好不容易到了一起,这种最完美的情况下,却有着致命的欠缺。

炭治郎自然知道善逸的意思,虽说是意料之外,但大家聚集到这里大概都是因为那个什么‘大家一起吃饭的寿喜烧’,可是作为主要角色的寿喜烧却毫无踪影。

现任日柱叹了口气,猛然双手合十打断面前各位的交谈,提声开口道,“非常抱歉!!”

屋内所有人都止下话头,看了过来。

“非常抱歉大家在这种天气赶过来,但可能今晚没办法一起吃饭了,因为——”

“诶?!”听完炭治郎描述各种突发情况的祢豆子居然理解了,并且露出惊讶的表情,“完全还没开始准备吗?!”

“就是这样……”炭治郎轻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沮丧,“因为各种事,我和善逸还没来得及整理食——”

“什么啊,只是这种事而已吗?”宇髓天元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这里有这么多人,”神崎葵站了起来,叉着腰像是在蝴蝶屋教训病患一般,“大家一起来做不就好了。”

“没错!炭治郎弟弟和善逸弟弟去休息就好,这么一点食材我一会就可以切好啦!”

“那个,恋柱大人,您的刀在室内拔出来还是有点危险……”

“我也来帮忙。”就连义勇也站了起来,然后被旁边微笑的花柱劝道:“其实富冈先生也休息就行了,我刚看您在门口站了很久呢。”

这是什么——

“就是这个情况了。”凑过来的祢豆子对着呆若木鸡的两人笑了起来,小跑两步拉开了通向后院走廊的门,这才发现屋外的风雪居然已经停了,只剩下细碎的白色还在落下,本以为要过好几天才能停止的恶劣天气居然露出了晴朗的势头来。

“哥哥和善逸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下就好,准备完毕我会回来喊你们的!”

“啪”的轻响,把善逸最后一句“可是我想帮祢豆子妹妹一起准备”的话关在了外面,房间里面似乎乱成了一锅粥,他们认真地开始担心厨房会殉职这件事。

“没问题吗?!我们家会炸掉吗炭治郎?!虽然说有祢豆子妹妹在看着我很安心,很安心啦可是冬天流落街头还是很惨的……”

“不会的,放心吧。”炭治郎认真回应道,“实在不行还可以去蝴蝶屋借住,那边有空的病室。”

“这是可以让人安心的回答吗?!”

旁边的悲观主义者还在吵吵嚷嚷,屋檐下真的有一块不长不短的冰棱,正往下滴着水,庭院的池塘还没来得及结冰,远远可以看到倒影处落下的雪花,像是天空和大地都互相打着照面。

错乱的鹅卵石上铺满了白色,没了狂风的天气显得温和许多,一直藏在头发里的啾太郎也蹦跳出来,好奇地在地面踩来踩去,留下一串梅花似的印记。

灶门家长男没有去隔壁房间避寒的意思,反而上前两步,把手伸出屋檐外,吐出一口白气,看着因为呼吸而漂浮不定的雪花落在掌心,又很快融化成脆弱的水滴。

善逸也停下了无意义的焦虑,看着有些出神的日柱,跟着上前两步。

“难道说……”看到他的举动,鸣柱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他还是怕冷一些,便把手揣进袖子里拒绝感受任何一点寒风,才发现属于恋人的羽织居然还在自己身上,“炭治郎喜欢下雪天?”

“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的日柱愣了一下神,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

下雪天意味着什么呢?

清贫、寒冷、被击碎的幸福混杂着血腥的气息,同时也是过去一家人凑在一起,围绕小小的锅子笑起来的样子。

背着祢豆子在山坡狂奔,因为雪滑倒又因为雪得救,雪地里的妹妹变成鬼袭击了他,但很快又义无反顾地保护了他。

无法判定,无法决断,况且除此之外还有其他。

“说不上喜欢,但是也不讨厌。”侧过头,耳朵上的花札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动着,他笑了起来,“毕竟我是在这个季节醒来的。”

炭治郎说的,是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善逸想。

他真的是等了很久。

等到天气转热又转冷,等到恢复完成的我妻队士已经可以带队去斩杀剩余的鬼,等到下一个冬天甚至又落下雪来。

灶门炭治郎终于醒来了。

其实硬要说的话,善逸的运气不算特别好,当年在蜘蛛山就是,越是怕越能碰到最可怕的敌人,其他事情上也是如此。

比如几乎大半年都在守着炭治郎,偏偏对方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刚好就不在。

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刚刚收队回来,满是灰土和擦伤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抹几把后显得更加滑稽。

排队等待伤口包扎的善逸大脑一片空白,捂着手里的啾太郎瑟瑟发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队士惊喜的欢呼。

事实证明,好消息总是会挑人毫无准备的时候趁虚而入。

“炭治郎!”队士的声音隔着几层墙壁传过来都无比清晰,“炭治郎醒了!!”

后面的事情其实不太记得清楚,只听村田先生说,那一刻的自己飞快地冲了出去,速度相比于灭鬼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刚结束了任务,身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因为剧烈的运动都隐隐作痛起来,反而使他的意识更加清醒。

炭治郎醒了。

“好像确实是……”鸣柱总算是想起来了,那天似乎也是一个和今天一样的雪天,当时太激动了导致细节其实不太记得清,印象中之后全身痛了好几天。

“而且,”炭治郎忽然转过身直视着他,竖起一根手指继续解释道,“我醒来没多久,看到的就是雪地里的善逸啊。”

这事说得有根有据。

当时的我妻善逸正在狂奔,奔过以前康复训练的房间,奔过偷吃馒头的厨房,到达那个过往一年里走了无数遍的庭院。

那天也是大雪天,和善逸第一次来看自己的时候一样——这些都是事后听隐说的,当时的我妻队士速度极快,眼见就要到通往二楼的楼梯,踏上了最后一片雪地。

忽然滑倒了。

脸朝下,毫不美观,四肢散开地滑倒了。

也因为如此,炭治郎刚醒来没多久,被祢豆子扶着一瘸一拐到了窗边,透过那模糊不清的平面,看到的就是从雪地里爬起来的那人。

后面长长一串脚印像是雪里的河流,他脸上哗啦啦淌着眼泪,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

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善逸看起来小小一只,缩在黄色的羽织里,衣领都进了雪,发抖的样子看起来可怜极了,宛如不小心落在雪地里麻雀。

然后浑身乱糟糟的少年似乎听到什么声音,猛然抬起头,看向这边,琥珀色的眼睛在白色的雪地中异常透彻,他一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破涕为笑,朝着自己用力地挥起手来。

眼泪、雪花、污渍,和伤口混在一起让人找不到重点,但炭治郎还是记住了,大概是雪地的背景太过干净,而善逸就是那其中唯一一点笔触,到今日也和雪一起留在了记忆里。

“那么丢人的样子被看到了还真是对不起!!”没想到对方忽然提起这件事的鸣柱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当时有多丢人他心里有数,之后还在鬼杀队被传颂数年。

不过话说回来,他什么丢人样子是炭治郎没见过的呢?

那天他们四个人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好像都被善逸附体了似的,哭到风雪尽散,冬日总算有了一丝暖阳从窗户透进来。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季节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你喜欢的从来不会是它的本身,或是它带来的什么,而是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有着怎样的碎片落下来。

但又因为季节变换的体感记忆太深,反而容易将情绪与其混淆在一块,将情绪变成了对季节本身的好恶。

等待炭治郎醒来的冬天是令人讨厌的。

能见到善逸的冬天是值得欢喜的。

就像现在这样飘着大雪的冬天,鬼杀队的大家聚集在一起吃饭,多年以后想必也是值得珍惜而快乐的回忆。

这样说的话——

“感觉下雪天好像也不错了。”善逸走上前,和炭治郎并肩而立,伸出手学着同居人的样子接了一片雪花,很快又缩了回去,“但果然还是好冷!”

身后乱糟糟的声音已经快要安定下来,毕竟一群柱级人员在,用各自的呼吸处理食材可以说是小菜一碟,切鬼和切菜区别好像也没那么大。

厨房的小窗口传来了各种肉类的味道,还有酱油的鲜香,形成一股冬日的小小炊烟,遍布四野。

“因为很冷,”炭治郎说,“才要一家人一起吃寿喜烧啊。”

饭要大家一起吃才会香。

在他们目前经历的短暂又漫长的人生中,失去同伴已经司空见惯,就像善逸最初列下的那张“寿喜烧邀请名单”,有太多缺席很久的名字被一一划去。

只是磕磕绊绊走来许久,失去的确实不少,也总是能得到一些,这向来是自然定律。

虽说是个意外,在这个时代的末尾,将这样多的伙伴凑在一起真的十分难得,能来的不能来的,都带着无可替代的东西出现在这里,未来的时间总会达成妥协向前,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相聚是何时。

又何必思虑那么远?

失去的人也好,得到的人也好,轰轰烈烈地走了这么远,要说所求却再简单不过——

“哥哥!善逸!”身后的窄门忽然打开,探头出来,穿着冬日新买和服的少女在忙碌中喊着他们,“准备好了!快进来吃吧!”

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而已。

“好快?!厨房没事吗真的没事吗?!我们马上就来了!!”挥手应答的善逸拉了拉身边人的手,急匆匆地要回去检查房屋是否还完整。

炭治郎也应答了一声,随他拉着转身,忽然在目光扫过的地方看到了什么,顿了下脚步,收到了鸣柱有些疑惑的眼神。

“总觉得,”说出这话的日柱本人看起来也有些疑惑,隔了几秒才继续开口,“刚刚好像看到了……蝴蝶。”

“蝴蝶?”善逸惊讶之余目光在庭院扫过一遍,无奈道,“怎么会有蝴蝶,这可是冬天啊炭治郎。”

“我说你们两个要开着那扇门站到什么时候啊,华丽的寿喜烧都要冷掉了。”屋子里抢先坐在最好位置的前音柱拿着筷子再次不耐烦地催促。

“来了来了,你这家伙怎么擅自霸占了祢豆子妹妹的位置啊浑蛋!!”

跑过去的鸣柱很快和所有人吵成一片,嘈杂的声音混杂着寿喜烧温暖的气息,总算有了一丝令人怀念的氛围。

也对,毕竟现在是冬天了啊。

炭治郎退入房内,关上了那扇小小的窄门。

屋外最后飘扬的落雪终于停了,不算刺骨的风吹散穹顶沉闷的云,透出色泽如火焰一般,属于晚霞的光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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